坐在车站外面的肯德基餐厅里,她拿起了手机,手机这边是激动,手机那边却是个女人,告诉她她拨打的电话是空号。仔细核对几遍,又拨了几遍,结果都是一样的。她又拨通了他两个同学的电话,得知他早已不在北京,去了深圳,新号码无人知晓。
这个故事的主角,我们就叫她小恶吧。
之所以叫她小恶,是因为那部台湾偶像剧《恶作剧之吻》。
大学上课的时候,她捧着MP4在拼命追剧,不巧被线性代数老师逮个正着。老师问她姓名,她说她叫袁湘琴。老师把她名字记下来,事后一跟我们班主任核实,却发现根本没这个人。
大学里每节课都有上百人听,一个老师每周要上7、8节课,线代老师没办法一一核实,但怒火难消、面子难保,所以下一堂上课前,他说了这么一句话:“那个说自己是袁湘琴的学生,我已经知道你课上追的是什么剧了。《恶作剧之吻》是吧?还真行,你给我一个恶作剧,却没给我吻。”
一时间,线性代数老师火了,她也名声大噪。于是,我们背地里叫老师为大恶,叫她为小恶。
铺垫这么长,你也能看出她的性格。小恶和她的名字一样,不过是小小的恶搞,心地却极度善良,甚至憨厚。其最大的弱点,便是无脑,至少整个大学时代,每个人对她都是此类的评价。
无脑是假,痴情是真,执着是根。她说她是袁湘琴,一点没错。
也是开学不久,也是一见钟情,也是穷追不舍,怎奈师兄冷漠,小恶如此暗示他都没有任何想法。
情这东西,一来二去,即便两颗石头,也是可以擦出些火花的。
况且小恶长得不丑,几经周折,两人极度暧昧。午餐的时候,小恶帮他打菜,自习的时候帮他占座,社团做活动给他拉赞助,熄灯以后溜出去与他轧马路……
将近一年,她跟我们说,对方已经承诺,毕业后就跟她领证。
我们替她开心,但也很困惑,他俩不是一个专业,也不是一个年级,老家也不在一起,到时该怎么生活。
她说没事,他答应她,等她毕业他就离职,搬去她的城市。
此话一出,小恶的外号几经更换,有人叫她女王,有人称她教主。现在来看,这些封号过于夸张,没处过几次对象甩过几个男人的,根本撑不起这些名头。可那时候,如此奔放的女追男式恋爱,算是情节波折,而女王、教主这些词儿也充满了正能量,非小恶同志莫属。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小恶此时风头正劲,师兄却丝毫不知。他没有声张,也没有造势,反而暗地里偷偷告诉小恶,这种事情两个人知道就好,不必与闲人讲,大秀恩爱容易遭人嫉妒。
小恶以为这是恩赐,是福利,是彼此恋情的通关密语。渐渐地,风波平息,她也就不再拿出自己的事情与众人分享了,我们也都以为,他们过得很甜蜜。
转眼已是大四开学,无论工作还是读研,分高者都有绝对的优势,每个人对成绩都十分在意。公平起见,这三年来的总成绩不再单独发放,而是公布给每位。
大学里看成绩单,和高中时代是有区别的,除了成绩出众的几位,其他人或是从后往前,或是从挂科一栏起,用排除法一个一个顺着捋,和赌神翻扑克牌时的场景一样。
这边有人欢呼,那边有人沮丧,甚至还有个女生哭着跑出教室。可能太过专注,竟没人看出跑出去的人,到底是谁。
再环顾四周,用排除法很快推断,此人正是小恶。再一看成绩单,小恶前两年成绩全在系里前五,大三最后一学期却挂了两科。按GPA的算法,60分以下全部计零,如此一来,小恶的成绩倒数第七。
一张毕业的成绩单,结束了小恶一切的女王梦。
我们都以为她和师兄整日缠绵,才荒废学业,但没人敢追问,也没人提起此事。那段时间她精神恍惚,我们只能小心安慰。
直到毕业前的聚会,等她喝醉,每个人才知道,原来让人荒废的不是喜悦,而是失望。
大三下学期的期中,正值十一,大家都没什么计划,一门心思地为考试准备,小恶也打算看完师兄回来再去复习。
在某列由合肥开往北京的Z74火车上,小恶可能和许多人一样,都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,所以没人接站。
坐在车站外面的肯德基餐厅里,她拿起了手机,手机这边是激动,手机那边却是个女人,告诉她她拨打的电话是空号。仔细核对几遍,又拨了几遍,结果都是一样的。她又拨通了他两个同学的电话,得知他早已不在北京,去了深圳,新号码无人知晓。
她吃完剩下的薯条,又干了一整杯可乐,而后起身,从候车厅外的黄牛手里,买了连夜赶回合肥的火车票。
她说,她的女王梦,其实从走进车厢的那一刻起,就破碎了。
躺在上铺,她整晚一动不动,渴望脱轨,渴望掩埋。
她说,当她第一遍打过去,得知电话是空号的时候,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。望着车厢顶棚,她从未如此清醒,只那一夜,便理解了对方的一切。
低调、隐瞒以及躲藏,从头到尾,不过是为了骗局得以圆满。而承诺,不过是骗子的一种手段,用来安稳局面。
火车车轮拼命撞击着铁轨的缝隙,像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村庄,发生了一场四五级的地震。即便没有伤亡,也足以摧毁她的内心,不留一切。
从那时起,她开始喜欢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。她说,这声音很真实,骗不了自己。
在这声音的掩埋下,她本可以哭,但她没有哭。她说,她想保留住自己仅存的尊严,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傻瓜,假装不曾被骗。
都说青春无悔,傻瓜无罪,痴情也算一种经历。就这样,小恶自责一番,酒醉一番,再吐露一番,此事也就成过眼云烟,无人再提了。
转眼已经毕业四五年,再次撞见她,是在北大附近的某家健身俱乐部里。
期间我在忙着减肥,每天游走于各种有氧、无氧教室。而她早已结婚,脱胎换骨,丈夫大款,自己成了全职太太,每天不是塑形就是养生,为生宝宝做准备。
谁知一起上课没多少时日,小恶就迷上了新来的健身教练,她说他的某些举动,很像师兄。
日久生情,两人渐渐亲密。但知道小恶是有夫之妇,所以男的也不敢太过激进,有时看我在场,还故意保持距离。只是小恶,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认真记下,好似旧情复燃。
某天她跟我说:“丑哥,我怕是要重获新生。”
我装糊涂,问她为何。
她说:“昨晚送我回家的路上,他跟我说,如果将来有天我家那位不再爱我,他会要我。"
“要是我爱上一个已婚美少女,恐怕我也会这么说吧。”
“他不一样。他条件比你好,没必要说这些话,来讨好我。”
听了这话,我笑了,因为我把它当成了笑话。
记得小恶当时也笑了,不过她却把它当成了真话。
不早不晚,一个礼拜后,她先生刚从外地回来,她便和他吵了一架。后来才知道,当时她只是愚蠢地想要激怒他,而后再去找那健身教练,寻求安慰。随口的一句承诺,早已在她心里扎根。
那天夜里,她摔门而出,没打招呼,便哭着跑去教练家里。
可等她敲响房门的时候,出门迎接的,却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。至此她才明白,躲在家里的健身教练,其实早已身为人父,不过是长得年轻,手段高明。
接着,她说了声抱歉,而后便径直离开,像个冒险后渴望休憩的孩子,哭着回到先生身边,请求他的原谅。
呵呵,都笑风光张狂的年纪,少女们什么谎话都信,什么承诺都听。
老实说,不是我们没有能力识别谎言,只是没有经历、没有伤痛、没有提醒,谁也无法想象,轻信承诺的代价,有多惨重。
都怪年少无知,埋怨傻瓜花痴,为何却从不数落骗子,手段高明?
当没人知晓男人嘴里的那些永远,究竟能有多远,男人说过的未来,到底会不会来的时候,我便只能告诉女人:对待承诺,你可以享受,可以回味,却不可以相信。
“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”,这是徐志摩曾经许下的承诺,可他终究,还是结了几次婚,爱了几个人。与林徽因说过的肉麻话,他和陆小曼再说一次,也毫不怯口。
其实最好的承诺,不过是两个人许诺的时候,言者可以有心,闻者可以有意。能做到这样,承诺的使命就算完成了。若把它认真记下来,以便事后拿来对质,那真是太过苛刻了。
那件事后,小恶与我倾诉,我没责备她,也没安慰她,只是问她为什么这次,没能忍住不哭。
她说,被骗了那么多次,她早已不顾了尊严。
我告诉她,在骗子眼中,轻信谎话的傻瓜是没有尊严的。